文/六神磊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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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昨天发了个陈某龙的小文，我说根据通报，他等于是造了个黄谣，黑了中电科。
有趣的是，有几位读者强烈反对，他们说：假得那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就是袒护那家国企的，这种通报，一个字都不能信。
还有一些读者则是半信半疑，好心地劝我：花露水啊，还是不要太笃定吧，我看两头都不可靠，万一被打脸了怎么办……
还好，但凡是熟悉了解的朋友，倒还没有质疑我立场的，知道都是说的真心话。但他们是担心我的智商，怕我脑子是不是倒退了。
这我就不能接受了。今天正好借此聊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是一个技术层面的问题：为什么这个通报应该不是说谎？判断依据是什么？难道不怕打脸吗？
事实上，这一桩“陈某龙”的事，有一处情节和丰县那起DNA比对的事非常像，通报说小花梅和李莹DNA不符合，也是有读者不信，而且至今不信。我当时也是说，通报应该是真的，DNA大概率就是比对不符合，然后也是有读者说：你凭啥？你智商倒退了？
那么咱就技术性聊一聊。一句话概括：具体这个事，发个假通报，不是做不到，是根本犯不着。
二
这么说吧，一份向全社会公开的通报，到底是讲实话，还是反之，本质上它是一种决策。
暂且抛开别的因素不谈，只谈利害，那么所考量的无非是三点：1、我决策的目的；2、我决策的成本，包括风险；3、我所能调动的资源。
也就是三样：图什么，怕什么，凭什么。
归根结底，他要考虑一个风险收益比。收益足够大，风险足够小，才可能会做。官方是严重厌恶风险的，大家混到眼下位置都不容易，平白担风险却没好处，凭什么。
那么，在什么情况下，一个基层地方、一个单位、一个部门才可能担风险说假话，编个假故事，发个假通报？
通常就是两种：1、本系统袒护本系统 2、下级袒护上级。好理解吧。
本系统袒护本系统，本地方袒护本地方，好理解，自己的屎当然只有自己擦，哪怕硬擦；下级袒护上级，也好理解，店里经理的屎，当然业务员要擦，擦不好你就别干了，扣三天还不管饭。
你去看看过去塌房了的一些通报，是不是基本都符合这个规律。
这也就是为什么丰县之前自己的通报大家不满意，没办法，自己的屎，自己硬擦呗。
但如果反过来：本系统袒护外系统，上级袒护下级，这就难了。我凭什么？图什么？
很多人会下意识地以为“官官相护”，这就是想简单了。关键一点是：官方，并不是一个单一的个体，而是许许多多部分组成的，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屁股。
丐帮出了事，要全真派圆谎兜底，凭什么啊？没依据啊，不符合流程啊。倘若有人问到全真派，通常只会得到一个回答：这个我们不了解，这个我们不清楚。
假使非要全真派帮兜底呢？那就只有更上一级来协调：
丘道长，马道长，你们都来开会，协调一下丐帮擦屁股的事。这才行。
三
现在说回陈某龙。
这个事里，被稀里糊涂抹了屎的是什么单位啊？中电科。
负责出通报的又是什么单位啊？是当地的侦查机关。
都不是一个地方、一个系统、一个行业，都不挨着，不但双方本身不挨着，连根子上都不挨着。这坨屎真也好、假也好，都不是地方上的屎，是企业的屎。
而且，这个事是极严重的事，必须地方上打配合硬擦吗？
我斟酌一下用语：这么说吧，如果是非常严重敏感的事，那根本都不用编故事。直接让这个事不存在就完了。
比如你是个学生，你敲门去问校长你多少套房啊，校长用得着给你编个故事，给你看房产证？
校长会直接说你滚出去。
所以你能兴高采烈七嘴八舌的事，压根就没有大事。
即便陈某龙的聊天记录完全是真的，百分之百是真的，那又怎么样呢？多大个事啊？还不就是中电科一纸道歉、一句整改结束。过三天你就忘了，吃别的瓜去了。
可是假如要从头到尾帮中电科遮掩到底，得做什么？
需要一个挺大的上级，跨部门来牵头、协调、拍板。
需要恐吓敲打当事人陈某龙，让他服气认怂。
需要搞定知情的所有员工，因为群里四百人都是知情人，手上都有那些“聊天记录”。
要做通他们所有人的工作，给全部四百人严肃纪律，乃至删净手机，谁都不准截图外传，不准接受采访乱说。
多少环节、多少不可控因素啊，不是说做不到，但是，凭什么非要？
假如你是那个上级，你是让尽快查明真相、企业该道歉道歉、结束这桩破事简单，还是你去把上面这些流程都走通，非把锅顶在自己脑袋上简单？
对侦查机关来说，在这个事上它的职责——或者说压力——就是及时查清楚情况，对上级有交代，对舆情有交代，就解套了。发通报的时候，有话未必完全说，说个主要大概，把事情简单化，就好。
非让人家众目睽睽之下给你兜底，凭空加作业、提高难度，把一加一的题目变成奥数，还是那一问：凭什么？风险收益比不对啊！
四
顺便就可以再聊聊之前可怜的小花梅的DNA比对那个事了。
退一万步，假使她就是那个李莹，会有多严重呢？天会塌下来？不会。无非丰县身上又多一坨屎而已。
可如果非要捂住，不惜搞一个DNA鉴定造假，那就复杂了，需要哪一个层面来牵这个头、拍这个板呢。
那个鉴定是公安部牵头的，个人能想到的就要涉及数个部委，要跨部门协作、跨省域协作，我堂堂部委凭什么为丰县兜底呢？我四川省又凭什么为丰县兜这个底呢？就为了非要证明一个“她不是李莹”吗？
真要是这个事这么严重、这么了不得，不计代价都要捂住，那么套用黄渤一句台词，还费那个劲干嘛，直接让这个事不存在呗，不就完了。
当官方有理的时候，他一定会努力让你知道他有理的。
虽然未必次次都说得很好。
有理的时候，一定会努力说事。没理的时候，才一定会努力说理。
“逢通报必不信”，是个误区。虽然吧，咱也理解这个误区。
当然，你说我是不是绝对百分之百保证，这个通报绝对百分之百地保真？我也不行。因为我是人类，只能凭自己人类的认知、经验来分析。但毕竟有些事，会超乎你的认知。比如冠军选手赌博押女友视频的事。
正常人类是真料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