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同城，那个“神奇的网站”又出事了，这次是因为倒卖简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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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有媒体曝出58集团大量倒卖毕业生求职简历，通过假借招聘之名来收集学生简历，转手高价卖给培训机构，后者以此联系学生群体卖课，转化客源，58集团再从中收取返佣。
据悉，在58集团出售的大学毕业生简历中，单份简历报价在30-2000元不等，其中博士生简历价格高达近1500元/份。借此方式，58集团一年多牟利超200万元，近20家企业向其合作采购简历。
对此，58集团方面已成立专项调查小组，并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应称，关于应聘者简历安全问题无法马上作出回复，此事目前正在调查中。
在2021年的央视“3·15”晚会上，就曾曝光猎聘网、前程无忧等招聘平台包含求职者个人信息的简历数据被售卖问题，相关部门其后也开展了约谈和立案调查。对于这一现象如今重新浮出水面，多位业内专家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求职软件倒卖简历的情况，要防范成为行业潜规则”。
高价倒卖简历牟利
此次被曝出问题的新华英才招聘平台，是由58集团旗下中华英才网联合新华网共同打造的就业服务平台，专门面向校园学生群体。据了解，新华英才库内共有近200万份简历，招聘系统后台数据的基本信息未加码，58方可直接调取用于售卖。仅2023年上半年，就有近十家企业与58集团合作采购简历，预估售出超2.9万份简历，共计实现营收100万元左右。
为了快速收集更多的简历，58集团还将原本挂在58同城中的蓝领top企业职务信息，虚设挂在新华英才网中，因为职位本不存在或早已停止招聘，大学生在投递简历后并不会被企业联系。
这些收集来的毕业生简历，主要有两种打包出售的方式：一种是按照群体数量出售，另一种则是匹配合作机构要求的画像类型（专业、院校、年龄段、学历等），进行筛选之后再打包出售。简历售卖单价也不尽相同，单份简历报价在30-2000元不等，平均报价为140-250/份，博士生的简历价格近1500元/份。
而从58集团采购简历的“金主”，主要涉及教育培训机构、快递物流、食品饮料、网约车出行、线下健身等行业，其中不乏一些大型公司。一位教培行业从业者向《中国新闻周刊》透露，“获取简历信息背后有一条完整的产业链，各类培训推销甚至一些黑产可以精准地触达潜在客户并给其打电话”。
更为关键的是，根据网易财经从58集团内部获取的相关内部邮件截图显示，向培训机构出售大学生求职简历的合同，还通过了58集团内部人力资源部和法务部的层层审核。
面对爆料中的指控，58集团对外回应表示，已第一时间成立专项调查小组，针对媒体监督情况会进行彻查，对此类情况绝不容忍。58集团称，一直以来，按照法律法规要求有严格的数据权限控制和数据隔离措施，公司高度重视信息安全工作，将用户的信息保密工作置于公司发展的最高战略。截至发稿，仍未有进一步的情况说明。
行业公开的秘密？
事实上，个人信息泄露和违法买卖问题，长期存在于互联网招聘行业，是广受诟病的业内潜规则和公开秘密。
此次58集团被曝出倒卖简历问题，只是网络招聘行业中的“冰山一角”。2021年的央视“3·15”晚会期间，就曾点名曝光智联招聘、猎聘网和前程无忧招聘平台包含求职者个人信息的简历数据被售卖问题，这三家公司在巨大的声讨浪潮下，也公开承认问题并致歉。
在此之前，中国裁判文书网已公开的裁判文书显示，仅2017年至2020年，涉及“简历买卖”被判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一审案件共计48件。
其中，涉58集团旗下“58同城”和“赶集网”的简历信息买卖的犯罪案件共计40件，占比为83.3%，涉“智联招聘”的案件共计5件，占比为10.4%，涉“前程无忧”的案件共计3件，占比为6.3%。
“在线招聘企业原本的核心业务，是通过撮合求职与用人需求获得收益，但随着就业环境变化，原有业务的收益收窄，而个人数据信息就成为这些企业动歪脑筋生财的工具，这不仅是企业诚信的缺失、更是个人信息泄露的根源。”香颂资本董事沈萌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
“行业内多个平台都曾被曝出类似问题，说明这已成为了行业潜规则，非常令人担忧。而求职者简历被倒卖，不仅仅是一个严重的信任危机，还会涉及违法犯罪问题。”IPG中国首席经济学家柏文喜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
这些案件中，部分属于招聘公司内部员工利用系统漏洞不当获利的个人行为，属于典型的“监守自盗”。如上述涉及智联招聘的案件中，其公司工作人员直接参与的的案件就有4件，累计涉及个人简历信息近60万份。
对于招聘公司本身来说，有依法保障个人信息安全的义务。如果不是个人所为，一旦上升到公司层面的话，那么情况将更为恶劣。
环球经纬律所律师方梓楠对《中国新闻周刊》分析，这一事件关键在于从获取到处理的全程，是否经由个人信息主体同意，或者有无其他的合法性基础。如果58集团确系通过虚构岗位方式获取求职者简历信息，则整个个人信息的处理流程都会存在合法性问题，甚至涉及刑事犯罪。
北京清律律师事务所律师陈路遥向《中国新闻周刊》分析，“在立法上，从《民法典》第111条到《网络安全法》、《APP收集个人信息基本规范》、《网络招聘服务管理规定》等，对于公民简历中的个人信息，从收集存储、使用到共享转让都有严格的限制要求。”
她还指出，“2017年‘两高’关于办理侵犯公民个人信息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中，第五条对此就有规定，自然人和单位都可以成为犯罪主体。如果是内部管理机构层层审核后出售的，58集团可能涉嫌单位犯罪，按照刑法规定，会对单位判处罚金，并对其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依规处罚。”
陈路遥解释，“根据司法解释规定，非法出售5000条以上是情节严重，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即数量达到严重标准的10倍以上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骗子集散地”背后的治理困境
颇为戏剧性的是，就在被曝出倒卖简历的同一天，8月9日晚些时候，58同城官方发文展示了其在反诈方面取得的成果：今年上半年，58同城封禁超37万个违规招聘者账号，拦截风险登录次数超4950万次，删除高危招聘贴超2077万个，预警招聘易受骗求职者超271万名。
然而，一个不争的事实却是，因平台内骗局丛生导致的品牌信任问题，已是58同城的沉疴痼疾。在社交媒体上，但凡出现关于58同城的信息，评论区往往会涌现出“骗子同城”、“骗子的天堂”、“互联网金三角”之类的吐槽，以及个人受骗经历的分享。
近年来，各种五花八门的骗局都曾在58同城上被频频曝出，其也是打官司最多、消费者投诉量最多的分类信息网站，曾多次被有关部门约谈。在裁判文书网查阅“58同城”“诈骗”，出现3911条诉讼信息；在消费者投诉平台黑猫投诉搜索“58同城”，出现18448条投诉信息，多数与虚假信息有关，其中近30天内新增的投诉就多达343条，以此计算，58同城平均每日新增投诉约11条。
“你觉得58同城，会没发现这些问题吗？这么多年为什么我们没有改呢？”在求职类节目《非你莫属》上，面对求职者关于平台内虚假信息泛滥的质疑，58同城创始人姚劲波如此回应。也是在这档节目上，当被主持人问及“如果让你来颁布一条法律，你想颁布什么”，姚劲波神情愤懑地说，“骗子统统判死刑”。
在平台虚假内容治理上，58同城并非没有作为。根据姚劲波当时的说法，“58同城直接、间接投入在防骗上的人超过1000人。”
但随着规模的壮大，平台信息审核的治理能力逐渐跟不上发展脚步。在商业前途与道德自律的抉择中，天平开始一点点倾斜。
“58同城频频曝出骗局和丑闻，说明其平台治理能力存在明显缺失。平台作为信息发布和交流场所，有责任和义务保护用户权益，防止骗局和不良信息传播。如果平台治理能力不足或缺乏监管意识和行动能力，就会导致各种问题频出。问题症结在于平台对于信息发布审核和管理不够严格，对于用户投诉和举报处理不够及时和有效。”深度科技研究院院长张孝荣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
“平台并非完全不知情，但对于平台来说，对相关事情视而不见可以最大化自己的利益，所以默认了这类违法违规的行为。”沈萌说。
帮助企业发布不合规信息，也是此次58集团第二个被指控的方面。据爆料，企业方无法在58平台中发布不合规的信息，但可以找58内的相关运营团队，该团队通过额外收取服务费的方式帮助企业优化文案，将信息上传至平台。如某教培机构以兼职及实习生的名义上传招聘信息，但应聘者收到却是花钱培训的电话。
根据姚劲波的自述，其创立58同城的契机，源自一次租房被骗的经历，他想要创立一个平台让黑中介无路可走。而今，58同城被讽为互联网最大的“骗子集散地”，曾经的屠龙少年，似乎长成了另一番模样。
神奇的网站，掉队了
在一些业内人士看来，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的背后，映射的是58同城眼下的经营困境。
今年5月，58同城被曝出比例为30%~50%的大幅度裁员，涉及各个业务线。到了7月下旬，姚劲波给全体员工发布一封内部信，传达出业务发展不及预期，做好三年时间过冬的准备，同时百分之百砍掉所有年内不能盈利的业务线，裁撤相关人员等信息。
也就是说，由于公司经营现状不佳，这个以帮人找工作为主业之一的公司，如今已不能解决自己员工的就业问题。
诞生于PC互联网时代的58同城，曾一度霸占细分领域最多的市场份额，是很多人在网上找工作、租房子的首选之地，其后通过并购中华英才网、安居客、赶集网等公司，成为国内最大的本地生活分类信息网站。但近年来，其在商业领域的声量逐渐变弱，若非裁员和负面新闻，很多人已不再关注58同城，有被时代浪潮所淹没的趋势。
公开资料显示，2020年9月，58同城于美股退市完成私有化。从退市前来看，58同城的颓势已显露无疑：私有化退市前最后一个交易日，其收盘价为55.88美元，总市值约为84亿美元，较巅峰期蒸发近三分之一。
退市后，58同城拆分出房产中介平台安居客、本地生活平台天鹅到家，以及同城货运平台快狗打车分别独立上市。截止目前，快狗打车已成功在港股上市，但不到一年时间，股价却跌超9成。而安居客在港股的招股书，早在2021年10月便已失效，原本计划在美股上市的天鹅到家，也在2021年7月递交招股书后，没了后续。
在58同城的房产、招聘、汽车、本地服务四个主要产品线中，大多都被后来居上的竞争对手碾压，如安居客打不过贝壳系，快狗打车的市场份额远不及行业老大货拉拉，中华英才网更是被多家招聘网站轮流超越，每一条细分赛道，似乎都已群狼环伺难以抗衡。
浙江大学国际联合商学院数字经济与金融创新研究中心联席主任、研究员盘和林对《中国新闻周刊》分析称，“缺乏创新，用户体验不佳，滥用用户信息，提供虚假信息，产品线扩张过度，市场竞争激烈等都是58同城越来越差的原因。当然，关键还是58同城存在路径依赖，信息平台对信息变现的依赖，没有沉淀稳固的流量，也缺乏核心应用生态。”
“58同城的信息中介模式，只是在早期将分类信息互联网化，已经很难适应如今的市场需求变化，其多条产品线的市场竞争力逐渐下降，未能跟上市场趋势。”盘古智库高级研究员江瀚认为，另一方面，58同城在管理和运营方面存在问题，如存在违规行为、监管不足等负面情况，导致公司面临各种风险和挑战，这些问题可能都对公司的经营状况及未来发展产生影响。
记者：马志刚